第十六章:失夜派對

 

  兩週後,台藝大多媒系第十二屆畢業展「失夜派對」如期在松山文創園區順利舉行,雖然幾十坪的場地比不上他校財力雄厚的科系可以獨占整間倉庫,還得跟僅有一片薄木板之隔的某校地質系(還是景觀系來著?)協調放映的音量大小,但至少從大門口的迎賓櫃臺到最後方的投影幕放映廳都是由我們一手規畫與洽談的,忽略那些微小的美中不足(例如畫質不盡人意的液晶電視,或是廠商怕殘膠沾黏而無法黏貼說明卡的壓克力板),以首次脫離新一代、獨立辦展的多媒系來說確實值得記上一筆。

  開幕當天人潮絡繹不絕,顯然半年前就開始進行的臉書宣傳策略成效顯著,誰不喜歡可愛的動物擬人角色和小短漫呢?我盡責地履行總務的工作,替收銀機補上零錢,儘管深知自己的作品永遠不會成為焦點,但在參展人群間穿梭、解說,以及計算所有週邊售罄後的鈔票時還是相當愉快且過癮的,一種和高中論文成果發表會時相同的感動心情……

  趁著輪班休息的空檔,我拎著手搖杯,晃過參觀群眾站到木窗旁,天氣和煦,聽說松菸的人潮都是午後開始湧入,我注視著廣場上來來往往的行人,與其說是忙裡偷閒,不如說我正在等待,等待那些受邀前來的人。不久我便看見小瑋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我佯裝無事地走出展廳,打算來個巧遇。

  她很快就看見我,並向身邊的中年男子說了幾句話後朝我走來。「嗨,聽說妳……邀我來,我有收到酷卡,還有這個。」她說著把那紙提袋交還給我。

  我瞥了一眼袋內包在報紙裡、露出半截的配槍,點了點頭。「謝了,這玩意兒對我很重要,先前在妳鄰居家門口發現潘的槍時,我看得出妳會用……也感謝妳的幫忙。」

  「我沒幫上什麼,潘是罪有應得。」她猶豫了一下又說:「所以……事情都解決了嗎?」

  「算是吧,剩下的就是警方的事了,對了,最近安琪還好嗎?」

  「我不知道,這陣子回學校辦留學手續時都沒看到她。」她補充道:「我後來報名了另一間國外學校,聽說公演那晚他們也有來,很喜歡我們的表演,當然,不包括那場意外——總之他們也很欣賞我寄去的Demo,教授還在幫我處理獎學金的事,不知道為什麼,之前申請都過不了,現在卻很容易。」

  或許和許氏集團的勢力被削弱有關。我說:「那真是太好了。」

  她沉默了一下。「還有件事……說來有些奇怪,我住處樓下房東的女兒託我向你詢問有關送貨員的事,他常到我家附近送貨,但我不知道她為何問起——」

  「噢,我知道他。」我有些吃驚,印象中不曾看過相關新聞流出。「他沒事的,那晚他的車子發生一點擦撞,但也替我們逮到犯人,所以警方應該不會為難他。」

  「那就好,那女孩挺在乎他。」小瑋笑了笑,瞥見我掛在T恤上的心型派對眼鏡。「對了,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妳的名字,多媒系聽起來很厲害,妳願意帶我們參觀展覽嗎?」

  「當然。」我望向站在水池邊等待的男子。「那是妳父親?」

  她也轉過頭。「是的,我們很久沒見了……潘的案子局裡的同事似乎有向他提到一些,前幾天他忽然說既然收到邀請就來松菸看看,但他其實對動畫了解甚少。」她垂下眼廉。「這些年我們總是為了小玲在嘔氣,耗費了太多時間……我該感到後悔嗎?我不知道,我和我爸都虧欠對方太多。」

  「那麼今天是個好機會不是嗎?」我晃了晃胸前的工作人員吊牌。「派對才正要開始呢!」

 

  *  *  *

 

  「所以,這就是你昨天休假的原因?」依宸取過茶盤上的小壺倒入熱水。

  輝哥嘆了口氣繼續說:「我就說肯定是我運氣太背才會遇上這種事,大半夜回一趟總站還得繞路,還好死不死上車禍,明明路上都沒半台車,我剛從巷口出來他就已經栽到河裡去了,警察也說不是我的問題,隔天卻又要我去做筆錄,幸好公司不追究這事。」

  「那你還真幸運。」她從櫃上拿出幾個茶杯。

  輝哥沉默了一會兒又說:「依宸,我們也認識好一陣子了,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

  「喝茶吧。」她遞過茶杯。

  「是認真的事。」他放下杯子。「我下個月開始可能不會在外頭繼續送貨了,公司打算把我調到內勤,我也同意了,所以未來大概只有在替人代班時才會跑車,很抱歉沒能早點告訴妳,另一方面也是怕長久做下來身體出問題,我和女友討論過了,或許暫時轉換方向也不錯。」

  她拿著茶壺的手懸停在半空中,顯然這並非她所能預料的最佳結局。她輕聲道:「既然你已下定決心,那就這樣吧。」

  「謝了,我還以為妳會不高興呢。」他說著啜了口茶,卻忽然感受到一陣刺鼻的氣味而猛烈嗆咳起來,那股熟悉的噁心味道……

  「妳、妳在裡頭加了什麼呀?」

  「這是香菜茶,對身體很好。」

  他皺起眉。「妳知道我不吃香菜的。」

  「噢,是嗎?我倒不曉得。」她把剩下的茶倒進玻璃壺。「如果你沒打算喝就回去工作吧,我不打擾你。」

  「依宸——」

  「叫你走啊!還要我說第二遍?」她起身把輝哥推出門外並用力關上內側的毛玻璃門。

  直到腳步聲逐漸遠去,她才逐漸露出沮喪的神情。那個笨蛋……算了,他不過是個厭世的臭小子罷了,一點都不陽光,我到底看上他哪一點?她趴在桌上,凝視著壺內幾朵飄浮在水面上的香菜葉,看來只能感嘆「道不同,不相為謀」了。

 

  真是個古怪的女孩……輝哥摸摸鼻子回到貨車上,熟練地發動引擎。開出路口時,他從後照鏡赫然發現一臺警用巡邏車就停在後方不遠處,路面兩側都是紅線,若不是他提早離開肯定會吃上罰單,他不由地慶幸自己還保有一絲運氣,是冥冥之中的安排,還是他真的要開始轉運了呢?他愉快地想著,難得地將手機擱到一邊,隨著廣播哼唱起來。

 

  *  *  *

 

  稍晚,我收到長官X發來的短訊,便拎起紙袋,逕自前往松菸展館東側公園的小湖畔,他站在其中一棵榕樹下,手裡拿著兩杯咖啡。

  「啊,妳來了,展覽進行的還順利嗎?」

  「目前都挺好的,人潮比想像中多,也不會像新一代那樣擠得水洩不通,有失體面。」我道了聲謝並接過咖啡。長官提起余清的案子即將結案並解釋楊斡警官說他太忙,可能來不了。

  「真可惜,他可能會對其中一部朋友反目的作品感興趣的。」我說。

  「啊,是的,我記得在你們的會冊上有讀到相似的情節,戲如人生,不是嗎?」他微笑道。「那妳呢?妳的作品是說些什麼呢?」

  我聳聳肩。「沒什麼,就是個住在沙丘上的女孩,某天她發現一朵珍貴的玫瑰卻發現風暴將至,然後她瞬間失去了所有……顯然這故事還是脫離不了《小王子》,和我高中時寫的小論文一脈相承,雖說在大二時早就想好,但也沒想到會以這部作品畢業,人生如戲,不是嗎?」我啜了口咖啡。「長官,我想您那邊應該也有所進展對吧?您今天來八成不只是為了展覽。」

  他淡淡地說:「我想我還欠妳一個解釋,7914,案子結束後的確有些細節應該讓妳知道。」

  我們坐在湖畔的長椅上,入夏之後,天色總黑得晚,三三兩兩的人影浮現在遠處的灌木叢後,水面倒映出的藍天是悠閒而沉靜的,我不禁想到,上回這麼輕鬆地聊聊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所以,您一開始就知道余清心懷不軌了嗎?」

  「不,其實上級當初派我回來是因為聽說組織內有些『不尋常的動靜』,希望我暗中進行調查,所以最初我並未懷疑他,知道潘的事後,我便將注意力轉移到那份失竊的文件上,潘偷走文件必定有其目的,更令人不解的是文件是如何外流到他手上的?他雖有過幾回詐欺記錄,但最後都被輕輕放過,我調查了他近幾年的活動記錄,發現他和在野黨的幾位重要人士有過接觸,我不得不將此事定位為有人違法販賣情報,而非單純的文件外流事件,當時余清是負責此案的人,他也始終聽從上級的保守態度——太保守了,這和我對他的印象並不相符,他似乎比組織還要積極地阻止我調查,我假裝不再過問此事,卻忽然想起他或許會利用妳追查潘,我擔心妳知情後會有危險,所以才沒貿然告訴妳,我也藉此得已暗中觀察,想知道他真正的目的。」

  「所以余清真正的目的是搶回潘手上的文件?」

  「是的,余清之所以介入,不是為了替許氏集團解圍,而是文件附上的光碟裡有他勾結他黨勢力的證據——那份文件內容是許氏集團最近弊案相關的報表,足以讓在野陣營握有執政黨愛將的把柄,余清本來要潘把這份對執政黨不利的『證據』交給在野黨特定人士,並附上光碟——根據裡頭的收費支票以及有意願協助提供更多情報的回信,可以說是一份交易文件了。」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近來執政黨的威信減弱,自從特務會解散後余清也被冷凍了好一陣子,可能因此迫使他聯合部分組織的人想要投靠他黨,但在野黨勢力還不夠穩定,組織就開始查內鬼,若被發現,他肯定將再無立足之地,而且對方自然會用各種方式否決跟他來往過,因此他必須在潘將光碟內容外流前銷毀文件。」

  我思索著。「潘原本只是交易的中間人,卻起了私心,拿到文件後想回頭敲詐余清,不成功後又把目標轉向許氏集團,利用安琪……那麼夜店的殺手是余清派的?」

  「余清一直在我監控之下,所以他必定是找了人幫忙,合理懷疑余清通風報信,再由在野黨派出殺手,這就是為何余清看似沒在調查卻一直知道潘動向的原因,讓許氏集團的人認為這是潘設的騙局,使交易失敗,余清也知道潘遲早會受不了追殺而回去找他談判,你在S的公寓遇上的那幫殺手也是,沒想到他們也聞風而來……」 他喝了口咖啡。「我承認是自己希望你去調查那幢公寓,而且沒讓余清知道,如此余清會覺得你落入他的圈套在違法偷偷調查。」

  「難怪我總覺得事有蹊蹺,這個代號S的人,楊斡那裡沒有他的資料,潘也推說不認識他,但我想他必定和某些駭客技術有關,潘才會找上他破解光碟。」

  「依據潘的口供,為了轉移注意力,他打算在公演時謀害安琪,計畫失敗後潘聯絡了余清,同意交出文件,條件是余清會幫他開脫,於是余清假裝同意並要潘直接找上妳,也猜測妳不會告訴他,交易時潘會被除掉,你就會當場以殺人及洩密罪名被捕,文件也會順利回到情報部手上,余清得手文件後再把背叛證據銷毀……公演那晚妳打給我時,我想你已經知道真相?」

  我點點頭。「是的,顯然潘一開始看見我去見余清時就決定跟蹤我了,他認為我知道些什麼,而余清始終不肯告訴我文件內容,要我監控潘卻又遲遲不動手,他並不難搞定,我不認為組織連區區一個小賊都抓不到,雖然暫停調查是高層的意思,但余清的表現一直有些古怪……我後來發現他是為了陷害我才收回我的配槍,所以那晚我帶了另一個裝了酷卡的公事包去,在發現殺手開槍後立刻在灌木叢和真文件調換才沒被逮捕。」我停頓了一下,提出這兩星期以來一直不想或不敢問的問題。「余清後來呢?」

  「如果妳待得更晚一些會發現警方只撈到那部車,余清雖然逃了但還沒出境,即便他再怎麼精明,幾天後還是在機場被逮,我想此事自從許氏集團介入後,在野陣營應該就不會再冒險幫他,只當他是個棄子,畢竟這局還得持續到年底的選舉和公投。」長官嘆了口氣。「我本來也不願相信余清是背叛者,知道楊斡和他是同學後便找他談談,他的態度卻很曖昧,後來時機成熟,我給了他上級的電話解釋一切,想利用潘把余清引出來,他表示願意提供協助。」

  「那晚楊斡曾提到他們倆在校時發生的事,好像跟收賄有關。」我試著回憶並沉下臉。「他說余清出賣了他的上級。」

  「余清被捕後,楊斡在調查期間陸續告訴了我當年的事,十幾年前組織內尚有派系鬥爭,那時他們還是實習的身分,隸屬方主任的麾下,後來在一場活動中情報單位的陳上校看中余清的潛力便將他調職到情報部門,據我所知余清的家境並不富有,而那時情報單位的福利相當不錯,楊斡也說要不是為了繼承父業他也不會念警校,但余清可是鐵了心要往上爬,後來他在調查方主任收賄一事時發現楊斡也被指派做類似的事——調查陳上校,而陳上校擔憂事跡敗露,計畫嫁禍余清,余清索性供出他,成了大義滅親之舉並回到當時勢力較大的方主任那邊,最後陳上校被捕,方主任的友人接替了他的位子,很快地,當余清再度回到情報部時已經升為組長了,即使楊斡覺得奇怪也苦無證據,只能漸行漸遠。」

  我不禁感到一絲悵然,我似乎並不了解他。「難怪他提到余清的過往時一臉不自在,如果我查得沒錯,那位方主任還在警界……這次楊斡調查得還順利嗎?」

  「目前警方還在深入調查那份文件和光碟內容,也對相關人士進行詢問及搜查,不過他也向我坦承這些八成很快就會結束,特別是在選舉前,沒人會想和這件事牽扯不清,他常不耐煩地說這些政客都一個樣,我自然也沒有反駁,對於余清,感慨是必然的,但依他的個性,他還是會把該做的事完成。」他望了我一眼。「妳也不必一直放在心上,7914,這確實是件悲哀的事,但我們都盡力做出了最好的選擇……很遺憾,余清曾是個很優秀的幹員,我也無法肯定是什麼使他變了。」

  「或許是亡國感吧,當安穩的表象開始褪去,人性便漸漸浮現,大敵當前,有的人逃跑,有的人投誠,有的人奮戰到底,余清只是選擇了和我們不同的方式……那晚我打給您之後哭了一整夜,最後發現我其實還是沒那麼恨他,畢竟他一度曾和特務會合作無間打擊犯罪,而如今他也隨特務會而逝了。」我苦笑道:「四年前我們高中畢業時逮捕了宜蘭地區最大犯罪組織的頭子,如今我逮捕了自己的長官,難怪這年頭厭世的大人這麼多……但他說得沒錯,做出抉擇的時刻恐怕就要來臨。」我抬頭望向天邊向晚的最後一絲夕光。「我不怕面對結果,就怕醒悟得太遲,我沒錢沒權,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奮鬥了。」

  他微微一笑。「四年的時光過得很快,你們都成長許多,轉眼間你也要畢業了。啊,這趟回來也讓我想起高中時的幹員們,不知他們現在過得如何,不過特務會解散之後,想再聚聚恐怕是愈來愈難了。」

  「四年確實很快,對我來說也不長,一晃眼就到畢業展了,總是只在驀然回首時才發覺人事已非,然而我似乎也沒有太多時間惦念,工作還沒有著落,家裡的情況由不得我繼續天真爛漫像個學生,我知道我必須撐過去,儘管不知何時才能苦盡甘來,我還在等待,不過您不需替我擔心,寫作仍是我隱而未宣的志業,而我想這點和高中時最大的不同在於,我不能只書寫死亡,我也必須寫下那些還存活著的悲傷。」我望向腳邊的提袋。「對了,案子結束後也該把配槍歸還組織了,兩把CZ-75都在這兒,也多謝您最後把他從余清那裏悄悄拿了回來,讓我們能再多相處一陣子。」

  沒想到他卻搖了搖手。「這個嘛,我想目前沒有必要。」

  「但我已經不再具有特務身分了。」

  「其實余清收走妳的槍時並未上報和申請註銷,所以余清被捕後,目前歸屬在他名義下的武器暫時由我代為管理,但我之後可能會應組織之邀出國『散散心』,回來後我應該就會一直留在宜蘭了,上級老是勸我早點退休,所以在那之前妳就先暫時幫我保管吧。」

  我懂他的意思。「樂意之至,長官。」

  北向製菸廠後方傳來一陣雀躍的歡呼與掌聲,我迅速站起身。「看來開幕晚會已經開始了,您想來看看嗎?所有事情結束後總是得慶祝一下,不論是案件或是學業。」

  他從口袋拿出那張酷卡。「當然,我可是受邀來參加派對的呢,在一切進入下一階段前是該好好紀念一下,也當作是對於昔日特務會的一種追憶吧。」

  「我想我有更好的說法。」我戴上派對眼鏡,遮掩微笑之後的感傷。「特務會依然存在,是我畢業了。」

 

尾聲

 

  柔和的展廳燈光亮起,我緩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坐在放映廳的最後一排,在最後一場播映後,目送著最後一位觀眾離席,一瞬間也忘了經過多少時間,是四天,還是四年?

  為期四日的展覽在圓滿落幕後已經入夜,眾人紛紛自派對的歡樂氣氛中甦醒,開始迅速進行場復,將所有背板、黑布、燈架、電線一一拆除整理,來回奔忙的腳步聲不只為了效率也為了掩飾不捨,我將數張折疊椅堆放到牆邊,轉身走回觀眾席,現在只剩下空蕩蕩的水泥地了,投影幕上的燈光閃爍了最後兩下後便歸於沉寂,很快地也將被陸續撤下,然而在最後一道光消失之前,我確實從中難見了一些記憶中的吉光片羽,有些灼如灰燼中的殘火,有些遙如遠方的星辰,我試著更仔細地去看,那些光芒逐漸匯聚成清晰生動的影像,在我眼前逐一播放起來。

  首先是一座鏡框式的舞台,一盞聚光燈灑落,打亮了舞台中央,身著紅裙的女孩怯生生地四處張望,發現自己歷經千辛萬苦考上的多媒系竟連個可容身的系館也沒有,然而他並未放棄,既然沒有系館,何不親自建造一座呢?於是在眾人齊心協力的大合舞中,數個彩繪紙板逐漸拼成為一幢未來系館的樣貌,一只夢想的藍圖,引起觀眾一片歡呼與掌聲,我始終注視著那名女孩,直到他和其他舞者一同消失在幕後。

  頓時一陣挾帶著淡淡鹹味的海風襲來,舞台愈發明亮,一大片清澈的蔚藍海岸在眼前展開,遠方的礁岩在夏日的陽光下閃耀,如同岸邊戲水學子們的青春氣息,那陣風拂過和平島沿岸的丘陵,一路向上,最後盤旋在天峰谷的山林間,並下起一場不合時宜的大雨,使蜿蜒的小路上殘留著些許宿營不盡完美的遺憾,那是我們第一次理解到,舉辦一場「比武招親」並非想像中簡單,但至少一切在最後一天的烤肉活動中得到些許安慰,隨著煙燻的香氣緩緩上騰,白霧中場景回到台藝裡曾經存在的藝大咖啡,一向以詼諧逗趣聞名的送舊晚會即將展開,小美人魚必須和茉利公主爭奪黑魔女手中的「金蘋果」,眾人的笑聲迴盪了整個畢業季節,那時對我們來說畢業彷彿還是件遙遠的事。

  暑假一過,大三接管系學會之後頓時變得忙碌起來,追逐分秒的同時也構築著校內系展「築格」的每一處細節,猶如對待作品中的一格一畫,那是我們第一次籌辦展覽,不過還來不及享受滿室花籃的芬芳,便又轉身投入歲末聖誕晚會的推理迷團中,從名偵探柯南到怪道基德,甚至連倒楣的黑衣人也都忠實還原,在跨年前夕成功找出隱藏於大宅中的真相。

  隔年春天,畢業製作正式進入前期發想階段,腦力激盪的同時我們仍盡了系學會的最後一份力,在廣場綠蔭下舉辦了一場史詩集的料理對決,在各組冉冉升起的炭火中,不只看重烤肉的技巧與美味程度,還有料理食材的變化與創新,結合得宜便能獲得小當家等評審青睞,得到特級廚師的認證,獎品頒發之後,103級系學會也算是光榮退場,回到現實繼續面對畢製初審大關。

  時光飛逝,夏日遠逸,我還記得置身在空盪的905教室裡畫著畢製原畫草稿,試著不去想沒錢參加畢旅的惆悵,辛勤工作中很快地也接近歲末,複審之後大學生活也邁向最後一學期,為畢製衝刺的同時,畢籌會的幹部們也忙得焦頭爛額,只期望能在最後的展覽中呈現出最好的一面,還不忘抽空參加那場以「大雄與靜香的結婚喜宴」為題的送舊晚會,笑鬧依舊,只是這回我們成為即將離開的人。

  畢業前夕,連續三場的校外展相當緊湊,從高雄的放視大賞到台北世貿的新一代衛星展區,再到松菸的隆重主場秀,也不過是兩個星期內的事,而現在一切即將告一段落,很難不令人回想起四年前高中畢業時的感傷,然而比起感傷,四年後的我懷著更多的擔憂,擔憂未來的渺茫,也擔憂自己將從此沉陷於渺茫之中……

 

  整個場地都已經淨空了,我默默起身,隨眾人往門口移動,在光線全數暗下之前,我突然想起小瑋的演出,或許在這場派對中我既不是邪惡的魔女,也不是純潔的少女,但在凝視著我們貢獻出一己之力、試著為臺灣的動畫做點什麼時,我又突然感到十分榮幸能成為這過程的見證者,成為那第三道光。

  沙丘上的女孩最後在湖底的玫瑰園找回了她的家,也才明白她從未真正地失去,它終將以另一種形式回歸,或許是痛苦,或許是美麗,或許是相聚,或許是別離,而我們都必須繼續前進,繼續尋找人生中更美好的答案,然後,才能在很多年以後憶起時露出微笑,並自豪地訴說那段故事,關於一個特務會以及他們經歷過的冒險,也才能重新為過去的自己賦予存在的意義——

  曾經,我是個學生特務。

 

(全文完)

 

衍伊藍

2019.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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