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富麗堅共和國

  我沒把潘要求見面的事告訴余清,沒有這個必要,這是我和潘的私人會面,再說我已經不屬於組織了,想跟誰交談應該不在他的管轄範圍內吧?

  奇怪的是,潘並沒有提到文件的贖金或任何等值交易的東西,以他的行事風格絕不會空手而回,但昨晚他看來似乎有些狗急跳牆,是因為殺害安琪的計畫失敗,才使他想立刻把文件脫手嗎?但為何是我?不論文件是從哪弄來的,他應該也不會如此輕易信任一個幾乎是「半敵營」的人吧?他大可直接一走了之。

  今早校方沒有意外地宣稱昨晚吊燈的墜落事件只是意外,或許是出於自保,或許是許氏集團的要求,但我知道是潘,稍早從楊斡那兒打聽消息時也瞄到了幾張照片,吊燈的鋼絲不像是自然損壞且有燒灼痕跡,比較像是被炸斷的,當然警方也絕口不提此事,我猜可能是小瑋或安琪在舞台裝潢期間曾帶潘進入後台,給了他下手的機會,不過後者的可能性比較高,因為從出事到現在,安琪似乎一個字也不肯多說,只強調一定是意外,不可能有人想害她。幸運的是,她和小瑋都只受到輕傷,系上執行完應盡的慰問後也隨校方安靜下來,學生間的議論卻從未止息,也幸好遇上週末,到校突襲的記者不多,她們兩個也才有「在家休養」的不露面理由,畢竟昨晚在警局和醫院之間奔波,大家早已疲憊不堪。

  而現在,我正前往和潘會面的路上。夜色漸深,近河堤的自行車道上只有一小區能被昏黃的路燈照亮,其餘則陷入朦朧晦暗之中,走下水泥階梯時隱約能聽見不遠處蘆葦叢後大漢溪潺潺的水流聲,和發臭的湳仔溪不同,河濱公園的空氣確實清新寬闊許多,也使我驚覺自己的勢單力薄,如果是以前……

  我搖了搖頭。來不及了,我已經永遠失去那些了。

  說來可笑,我身上竟只帶了一把削筆刀,就接受了潘的要求,獨自跑來杳無人煙的河堤,是妄想殉職的壯烈,還是只是對生活厭倦了呢?事已至此,結局是好是壞好像也不是麼重要了,多年來我總是戒慎恐懼地對待任何一個決定,試圖掌控命運加諸在我身上的一切,最終卻仍為命運所嘲笑。

  這或許是我最後一個任務了。

  此種感知是如此地強烈,以至於我停下腳步,回頭望向身後的漫漫長路一眼,不再困惑,也不再逃避,就這麼靜靜地佇立在微光之中,直到黑暗中傳來一陣輕柔的腳步聲。

 

  *  *  *

 

  鐵門上的電鎖悶響了一聲,小瑋悄悄推開門,溜到空蕩的街上,背包裡的東西沉甸甸地,著實令她感到不安,但她盡量佯裝無事地走出巷口,並暗暗希望自己不會引起太多注意,雖然這個時段浮洲地區的居民早已就寢,她仍不敢大意。

  她當初到底是怎麼惹上這件事的?潘從她晦暗的過去中浮現,然後是安琪的阻撓,然後她接受了潘的提議,然後她……她迷失了。

  吊燈墜下的那一刻她在想什麼呢?只是單純想救安琪、不讓潘的詭計得逞嗎?還是她終究太過軟弱,傷害不了任何人?

  系上努力壓下這件事,她也識相地請了假沒去幫忙場復——事實上昨晚警方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然而她這一整天腦中所想的仍是潘的下落,他又像當年一樣落荒而逃了嗎?她憶起似曾相識的悲傷與徬徨,而直到傍晚門鈴響起的那一刻,她才發現自己對他僅存悲傷,而不再有半點憐憫。

  她走出巷口,街角的陰影中冷不防冒出一個聲音:「小瑋姐姐,這麼晚了還出門呀?」女孩鎖上腳踏車,拎著書包跑上前。

  「沒什麼,只是去處理一些事。依宸,妳也都這麼晚回家嗎?」

  「我剛補習回來,明年要大考,我爸又開始逼我念書了,但我其實是去補習班交朋友,哈哈,你可別告訴他。」她說著皺起眉。「妳的臉怎麼了?」

  「沒事,練習時出了點意外。」小瑋輕輕遮住臉上的OK繃。

  依宸偏著頭,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做罷。「噢,真是辛苦了……明天見。」她意味深長地望了她一眼,轉身往巷子裡走去。

  小瑋猶豫了一下,伸手喊道:「依宸,妳能幫我個忙嗎?」

  女孩回過頭,一瞬間小瑋覺得從她眼中彷彿能預見千百萬種結局。她匆匆撕下一張便條紙,寫下一組電話號碼後交給她。「這是我父親的電話,如果我明早沒有回來就撥這支號碼,我們很久沒連絡了……他知道我在哪。」

  「我知道了。」依宸說著接過紙條。「那麼,祝妳好運。」

  女孩走到騎樓下,在玻璃門前回頭,望著小瑋漸遠的背影,默默拿出手機。「輝哥嗎?是我,還在忙嗎?……你就別再問我為何會有你的電話了,我這次要說的是正事,我剛下課回來時看見浮洲橋往市區的路口好像出了車禍,有交通管制……對,有點塞車,建議你繞路……沒特別原因啦,這樣你就能早點送完貨好下班不是嗎?……當然,有個在地人幫忙,你是該感激……好啦,不說了,小心開車。」

 

  *  *  *

 

  「挺準時的嘛。」我望著潘走進街燈昏黃的燈光下,並在距離我幾呎處停下腳步。

  「妳一個人來?」

  我聳聳肩。「你大可放心,我沒告訴任何人,事實上他們幾天前才沒收我的配槍,所以現在我身上什麼都沒有。你有把東西帶來吧?」

  他迅速抽出藏在外套內側的小口徑手槍指著我,我紋風不動——動了也沒用,而且我確信他今晚來的目的不是為了殺我——他狐疑地瞥了我一眼,另一手伸進提袋內拿出一紙塑膠文件夾扔了過來。

  「檢查一下,別說我搞鬼。」他面無表情,槍口倒有些顫抖。

  我打開文件夾,發現那本裝訂完整的財團報表以及一片藍光光碟,正面用油性簽字筆寫了一組編號,下方則印上防偽條碼,在微弱的燈光下,光碟內緣的雷射標籤隱隱浮現幾個英文縮寫,是組織的編號沒錯。我緩緩打開手中的公事包,謹慎地把文件收好,潘始終警戒地盯著我。

  「回去告訴他們,既然我已經把東西交出來,那麼這件事最好到此為止。」

  「當然,我會轉告他們,只是我應該說你投降了,還是『交易完成』了呢?」我往前一步。「這不是你的行事風格,潘,你不會平白無故把文件送上門,依我看來這應該是筆交易,對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淡淡一笑。「我一直都是個放蕩不羈的人,不卑不亢,也不接受威脅,凡事都想撈點好處,只能說這次我失手了……再會了,探子,或者說永不再見會更好一些。」他放下槍,緩緩轉身打算離開,此時一陣輕響自我身後傳來,等我意會過來時潘已經往前邁步狂奔起來,我猛然回頭,一發子彈瞬間劃過耳畔,只見不遠處的潘往前一撲跌入陰影之中,我立刻伏低身子,衝向槍聲傳來的變電箱後方卻已空無一人,而草叢中一只金屬物閃閃發亮,我伸手撈起,頓時感到一陣顫慄。

  是我的配槍。

  「放下武器,雙手舉起來!」一道強烈的白光乍現,是熟悉的警用手電筒的亮度。我扔下槍,將手舉到眼前,試圖從指縫間看清楊斡到底帶了多少人馬,而余清也不意外地出現在其中。

  「這是誤會,警官,」我急忙解釋:「是潘找我來的,然後有人開槍——」

  「是嗎?在我看來倒像是妳拿到文件之後再殺了他滅口。」楊斡哼了哼。「余清,你知道他們見面的事嗎?」

  余清悲傷地望著我,搖了搖頭。「不,我不知道這件事。」

  「那把手槍也是她的對吧?」

  「是的,先前退役時應當收回,顯然這其中有些督導不周的地方,我並未授權7914前往取回文件,組織很早就暫停此項計畫了。」

  「那麼她就是非法持有了。」楊斡嘆了口氣。「很遺憾,孩子,關於這點還得請妳等等到案說明一下,先把文件交給情報處的同仁吧,至少配合調查能夠減少不必要的懷疑。」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警官。」我的目光飄向余清,後者只冷漠地盯著我,完全沒有要替我說話的意思。「你們懷疑當初洩密的人是我,因為我對特務會解散一事懷恨在心,才找上潘進行交易,事情弄砸後我便想私吞文件……我承認我到現在對於無預警解散還是挺不爽的,我今晚也的確答應潘跟他見面,至於文件——警官,您真的知道它的內容是什麼嗎?」

  「這妳無權干預,7914,請把文件交還組織,若涉及洩密行為,是罪加一等。」余清冷冷道。

  「是嗎?何不先看看公事包裡的東西再決定呢?」我扭開扣環,提箱頓時刷地一聲打開,五顏六色的酷卡傾洩而出,在夜風中飛舞一陣後散落一地。今年美宣組印刷的瑕疵品確實多了些。

  「噢,看來潘又擺了我一道。」我懊惱著,對著余清繼續說:「我想您應該會對真正的文件在誰手上感興趣的,余先生。」

  余清無聲地後退了一步,此時另一邊傳來一陣騷動,潘眼見情況有利便悄悄爬起身想逃,  楊斡這才從一頭霧水中驚醒,幾個警員正要上前逮捕,另一個黑影卻突然出現擋在潘面前。

  「潘,你沒事吧?你做了什麼?」安琪驚慌地拉住他。「是吊燈的事吧?我已經告訴他們是意外了,告訴我不是你幹的對吧?……我知道了!是小瑋指使你的,她一直都看我不順眼……」

  潘一把抓住安琪,用手裡的槍抵住她的頭。「退後!否則我就斃了她!我已經不在乎你們是誰的人馬,也不會再上當了,現在全都不許動!」他拽著安琪往河堤方向打算開溜,就在警方與潘對峙時,我注意到余清似乎悄悄消失在人群之中。

  該死。我立刻撿起腳邊的槍並衝向河堤上的階梯,決定把潘這一頭暫時交由警方處置,我遠望著潘撤退到一台灰色轎車前,正猶豫是否應該回頭幫忙時,另一發短促的槍響劃破寂靜,潘頓時雙退一軟倒下,並抱著左膝哀嚎,警察則一擁而上制伏了他,而那名佇立在河堤上的人影則毫不動搖。

  我微微一笑,逕自追捕那名背叛者去了。

 

  *  *  *

 

  小瑋緩緩放下手中的槍,河堤下方的場面依然有些混亂,但她的內心卻十分平靜,直到警方把潘上銬帶走時,安琪仍哭著說潘是受騙上當、是無辜的,她不禁感到一絲悲哀。

  是呀,我救了她的命,但那又如何呢?有些人永遠都不會醒來……此時小瑋忽然才明白當初憎恨面前這個可悲人兒的自己是多麼可笑,一時間好像也沒那麼恨她了。

  其中一個警察抬頭望向她的方向,小瑋匆匆轉身離開,回到清寂的街道上,幾部警車的紅藍燈光在身後不遠處兀自閃爍,很快地也將恢復沉默。她繼續走著,忽然想起那個自稱警察的女孩,剛才似乎看見了她,是她找到潘的嗎?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只依稀記得昨天傍晚那陣電鈴聲……

 

  「是妳?」小瑋有些吃驚。

  女孩一臉嚴肅地說:「潘今晚會出現在大觀路盡頭的河堤,我需要妳幫忙。」

  「什麼樣的忙?我和潘已經——」

  「昨晚的意外是他搞出來的,我想你很清楚……至於是什麼忙,我其實也無法肯定,但情況緊急,需要有人先暗中看住他。」她說著把一紙提袋交給她。「我們會盡快把事情解決,這東西暫時交給妳保管,必要的時候,妳知道該怎麼做。」

  女孩說完便迅速轉身離開,小瑋追到樓梯口。「等等,你們打算做什麼?」

  她走進陰影中,沒有回頭。「和妳一樣,向我那該死的過去道別。」

 

  *  *  *

 

  「您知道我不想這麼做的,長官。」

  余清緩緩收回放在車門把上的手並轉過身,我將緊握的槍口對準他。「直到剛才您催促著楊斡逮捕我時,我仍希望這一切只是個誤會……當初將組織機密外洩的就是您,對吧?」

  他望向我,眼裡沒有憤怒,沒有辯解,只有無視一切的漠然。「妳不會開槍的,7914,妳不是那種衝動的人……是啊,一直以來你都是個對組織相當忠心的幹員,我們沒必要這樣談話。」

  「但顯然您不是。」我克制住激動的情緒,他話音中帶著的是嘲弄,還是苦澀?「四年來我以為我們一向合作無間,這回您從一開始就在利用我,為什麼?在您被捕之前,我想知道答案,難道特務會解散也是您造成的?」

  他笑了笑。「不,那確實是上層的決策,我還曾試圖說服他們暫緩這項計畫,他們才沒有直接執行廢止行動,所以事實上你還應該感謝我……有段時間他們確實很熱衷於培養情報專業人員,但現在風向變了,他們只在乎大選。當時有些高層的決策我並沒有向你們坦白,而你們似乎也沒特別在意這件事,但對我影響甚大,組織內不可沒有你想像中的中立,很多派系對立只是沒浮上檯面,並不代表不存在,為了自保,勢必得做出一些犧牲。像以前那樣匯報你是如何發現的吧?是你那位親愛的前任長官告訴你的嗎?」

  「老實說,是潘。」我忽地想起潘精明瀟灑而帶點殘忍的眼神,以及始終要我置身事外的態度。「我在追查過程中從他身上看到了一些蛛絲馬跡,一些相似的影子,或者說,犯罪手法——利用曾經相信過他們的人,為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擇手段……那份和許氏集團有關的文件並不是重點,你真正在意的是夾帶在文件中的那片光碟,裡頭的東西足以將你定罪,所以潘才試圖破解和拷貝它,但失敗了,而他似乎也不是主謀,不過是個在交易半途一時興起,想藉敲詐賺點蠅頭小利的車手,至於你真正的交易對象,想必是個能藉著許氏集團的醜聞獲得好處的人,或者說,某個政治團體,而我們都知道,許家和執政黨關係良好。」

  他點了點頭。「潘那傢伙當過幾次交易的中間人,原本我們合作得挺好的,但他最近開始不大安分,這是我的失誤,我承認這場鬧劇拖得久了些,我也確實在利用你,利用你對組織的依戀……說真的,如果你知道得更多,或許就不會對組織報有任何期望了,我告訴過你盡早放手,但你執意挖掘真相,那麼事實就是如此。你確實很優秀,7914,只是太過天真。」

  「或許是因為我一路受訓以來遇上的都是正直忠誠的好人,而不是某些自私自利的王八蛋。」

  他只淡淡一笑。「真的很有意思,被遣散之後仍在替他們說話,仔細想想,7914,想想你所感受到的那些憤怒、怨恨、痛苦……背叛你的其實是組織!你覺得他們真心在乎特務會嗎?不,那只是一項政策罷了,我知道你心裡清楚,否則你不會這麼恨我,再說背叛者也不只我一人——你覺得真心在乎這座鬼島的人多嗎?就算有,他們有權力干預大局嗎?答案是很明顯的,多數人只想追求安穩平凡的生活,誰統治對他們來說並沒有差別,來個特殊優惠或是買一送一他們就會忘記背叛這種事了,他們簡單的腦袋沒辦法設想太遙遠的未來,所以才用活在當下做為藉口……啊,所謂中華民族的炎黃子孫也不過爾爾。」

  我遲疑了一下,一時間也不知道我為何要這麼努力地逮他,有什麼意義呢?他說的是事實,而他不過是叛國的共犯組織裡其中一個枝微末節,最後他們總是能如此輕易地撇清關係,彷彿這一切只是一場戲,什麼也改變不了懦弱與貪婪的人對權威的迷戀,迷戀一個看似富有、美麗、無堅不摧的國度……

  「喀。」我一回神,余清已經拿出外套裡的槍指向我。「很遺憾必須這麼做,但我必須離開,相信妳不會逼我動手。」他用另一手打開車門,我不為所動,此時另一個聲音自後方響起:

  「把槍放下!余清,」楊斡同樣持槍對準他。「我真不敢相信竟然是你。」

  余清皺了皺眉,隨即又恢復面無表情。「這不是楊斡老弟嗎?我還以為潘已經夠讓你抓狂了。」

  楊斡往前一步。「是呀,多虧你和你那一連串的謊言,余清,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想當初你還曾經替局裡揪出內鬼,現在可真是親力而為,你從那件事之後就變了,要是陳上校在牢裡知道肯定會覺得可笑,先說清楚,我可不會因為同學一場就草草了事。」

  「很高興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單純,楊斡。」他淡淡道:「你一直認為是我背叛了陳上校才逮了他,但我所以能全身而退可是多虧了方主任——沒錯,就是你的上級!我向他坦承為調查他收賄一事而來時他倒是告訴了我真相,原來我信任的長官也是半斤八兩,發現我起疑時還想嫁禍於我,但我搶先一步舉發他,這可都是方主任的功勞,我想他應該沒向你提過這件事吧?他一直相當低調,若不是他要求你暗中調查陳上校的財務往來記錄,被革職的就是我了。」

  「與其說是舉發,不如說是黑吃黑。」楊斡憤憤道:「你跟了陳上校兩年,不可能不知道他收賄,顯然是你出賣了他,那些證據才會外流,跟你現在做的事一樣。」

  「你還記得我在那件事後怎麼跟你說的?貪心的人不一定都會落得壞下場,愚蠢的人才會,政治裡根本沒有所謂正義的一方,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余清說著後退一步,正當我以為他有所動搖時卻瞥見他用另一手悄悄比了個手勢,隨即從某處傳來長官X的聲音:

  「有槍手,快趴下!」

  我立刻衝上前推了楊斡一把,一發子彈嗖地掃過,我的左臂頓時傳來一絲灼痛,伴隨著倏然響起的隆隆引擎聲,刺目的車頭燈乍現,我爬起身,透過擋風玻璃望了余清最後一眼,一時以為他會直接加速撞上來,然而他只俐落地倒車開出路口,掉頭往南駛去。

  楊斡也衝上其中一輛警車開了過來。「妳沒事吧?我看先送你去醫院然後——」

  「不。」我撿起槍,伸手拉開車門。「我要親自逮捕他。」

 

  余清的車速相當快,我們沿河堤一路往下游追緝,楊斡一邊用無線電調派其他警力支援,一邊喃喃著真不敢置信余清竟做出這種事,我沉默著,沒有回答,或許是因為疼痛,或許是因為我也不明白。我試著回憶起當初第一次見到余清的情景,卻只捕捉到一些模糊的影像,那名隱身在爆炸案後匆忙奔走的人群中、那個高瘦而冷靜自持的身影……如果特務會沒有解散,一切是否會有所不同?

  駛過幾個路口後陸續聽見後援部隊的警笛聲響,過彎時我試著開了兩槍但效用不大,夜間視線不佳,我們的距離逐漸拉開,前方迎來一處較平坦的河岸荒地,緊接著就是第一座橋梁,若他順利過橋恐怕真的會追丟。很快地在另一個驚險的拐彎後,余清的車突然在下個路口右轉,車尾燈頓時消失在一排民宅之後,我們加速追上,路面卻已一片空蕩,就在我們以為失去方向時,遠處一陣尖銳的煞車聲劃破夜空,接著是一聲猛烈撞擊的悶響,只見一部從巷口倒退出來的宅配貨車急停在路口,余清的車則閃避不及往下衝入河中並濺起巨大水花,我隨楊斡跳下車並上前查看,其餘的警力也同時趕到,手電筒的光幾乎照亮了整個河岸,貨車駕駛驚魂未定地走下車,似乎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幾個警察上前盤問,那名年輕男子的面孔似曾相識。

 

  打撈作業預計將持續到凌晨,搜索期間長官X也火速趕到並和楊斡談了許久,文件已交由檢方調查,潘已逮捕歸案,安琪也被她父親派人帶回,偷襲潘和楊斡的狙擊手則不知去向。而我始終佇立在河岸上凝望,即使寒冷與疼痛都毫無所覺,我不確定自己期待看見怎樣的結果,只忽然憶起四年前相似的景象,那時雖然也十分狼狽,卻充滿戰鬥勝利後的成就感,而如今只是一陣悵然。

  直到長官X輕拍我的肩膀,說了句:「任務結束了,7914,妳表現得很好。」我才發覺自己正在流淚。

  「遵命,長官。」我靜靜地說。

  這回,是真的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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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衍伊藍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