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首席
教研後方的那幢新大樓已逐漸興建起來，幾個月前那裡還是一片荒地，現在從教研七樓的窗戶往下望去已經蓋了四層樓高，大概很快就會遮蔽住我們的視線，再也無法眺望了吧。
那片光碟裡的檔案破譯並不完全，即使勉強開啟也都是亂碼，或許是破解失敗造成，至於那間屋子，也可能只是狡兔的其中一窟，那人顯然聽見某些風聲而落跑，那麼追殺他的是誰？許氏集團的人嗎？他們應該不認得我，新聞也沒怎麼提起這件事。
我把手機塞回口袋。長官仍未回覆，還說要保持聯繫，在這節骨眼上又不見人影，我該聯絡余清嗎？不，我已經退出組織了，他絕不會直接見我，也不確定發訊息是否安全……我緩步往學餐走去，決定在長官回覆前暫時不去想這件事，反正他們已經有所規劃了不是嗎？
校園內《遺光》的宣傳海報越來越多了，午夜藍的漸層背景上，數條燙金的弧線如彩帶般由上往下延展，紅銅色的標題字旁印著數個舞動的人影，面部雖不清楚，但毫無疑問，最顯眼的依然是那名身穿白衣的女孩，被擺在正中央，金光四溢，然後只有在某個特定角度的光線下，你才會發覺後方還有另一個黑衣女孩的側影，裙襬隨風飄散，彷彿成了黑夜的一部分。臺藝場的公演時間是這周末晚間，共兩場，我正猶豫著是否該去看看時，卻又想到我從頭到尾只是想利用小瑋追查潘，她或許根本不想再見到我。
經過小七門口時，一群剛下課的舞蹈系學生熱熱鬧鬧地從電梯魚貫走出，我下意識地望了他們一眼，沒認出任何一個，然而在擦肩而過的剎那，我聽清了她們話語中的幾個關鍵字：「安琪學姊將獨挑大梁完成那段困難的獨舞……今早才臨時改的……以她的能力絕對沒問題的，總比交給一個陌生的外人好吧……」
＊ ＊ ＊
「許安琪，妳到底做了什麼？」小瑋碰地推開休息室的門。
「獨舞換角是老師們共同的決定，小瑋，不是安琪的問題。」其中一個坐在安琪身旁的女孩懶洋洋地說：「妳那段舞她也會跳，沒什麼好擔心的。」
「我不是在跟妳說話！」
她自討沒趣地起身，安琪自化妝鏡前回頭，淡淡道：「妳們先排練吧，我等會兒過去。」
轉眼間，休息室內只剩她們兩人，一陣漫長的沉默後，小瑋強忍著顫抖開口：「妳怎能這麼做？妳已經是主角，也拿到公費留學的機會，全部人都看好妳，妳到底還要我怎樣？」
「這件事也不完全是我能做主的，國際處說公演那天有很多外國來賓，他們希望讓來賓留下好印象，加上是我代表學校出國，所以才突然決定由我獨舞，我是有替你說兩句話的，小瑋，但事實就是如此。」
「是嗎？」小瑋冷冷道：「難道不是因為妳家每年都捐了不少錢給系上，好讓你能買到首席的位子嗎？」
她美麗的臉閃過一絲扭曲。「是又怎麼樣？我比任何人都有資格，不像妳這個前科犯！」她繼續說：「沒錯，我知道你的過去，潘都告訴我了，我也知道文件的事，但那很快就會擺平，他根本不在乎妳，別做夢了——」
小瑋正想回擊，某件小事卻從腦海一閃而過，一切逐漸串連起來，潘肯定告訴過安琪她家的住址……如此明顯，她為何沒想到呢？
「那些毒品是妳寄的？」
安琪不安地挪了挪。「那、那件事不能算在我頭上，我只是叫他們給個警告嚇嚇妳，哪知道他們真的把毒品弄來。」
「你以為這樣很有趣嗎？」小瑋向前一步。「警察找上我了，開心了嗎？像妳這種人根本不會理解我耗費多大力氣才走到這裡、站在這個舞台上，妳永遠不會理解，我也不指望妳能。」不等安琪回答，她便悻悻然地往門口走去。
「妳永遠都不會成為首席！」安琪詛咒式的低語自身後傳來，她本以為自己會勃然大怒，但隨即一陣麻木感湧了上來，她已經聽過太多類似的話，也聽夠了，如果是以前，她應該會當場掐死她。
她逕自離開了演藝廳。或許，就讓她這麼死掉太便宜她了。
＊ ＊ ＊
這麼做真的好嗎？女子佇立在團練教室的大片連身鏡前，她早該前往演藝廳監督他們排練的，卻只覺步伐沉重，她當然了解他們的顧慮，每年此時學校總是花費大筆金錢與心力宣傳，安琪自然是最佳人選，只是非得這麼專橫嗎？小瑋確實不常來上課，但她是會私下努力狂練的那種學生，她親眼目睹過幾次她在晚上沒課時借教室練習，但這應該無法說服他們守舊的腦袋吧？他們總說她太年輕，暗地裡也說她帶不起畢業班，是因為這樣才格外替小瑋打抱不平嗎？他們宣布這臨時的決定時，小瑋眼中的不解、震驚和憤怒都令她倍感罪惡，然而她卻什麼也不能做，她毫無權力。
光鮮亮麗的演出……這真的是她當初所期望的嗎？
一陣鐘聲使她從思緒中驚醒，回頭瞥見一個人影出現在教室門口。
「請問已經下課了嗎？」
「對，今天因為要預演而提早下課，請問是要找誰嗎？」她望著門邊的女孩。
「我找廖曉瑋。」
她努力讓自己的神情維持淡然。「噢，她應該和其他同學一樣去演藝廳排練了。」
「好的，謝謝老師。」女孩點了點頭默默離開。
＊ ＊ ＊
我迅速穿越校門口，走向鐵路旁的地下道，時間尚早，即便我親自去她家一趟也很可能撲空。演藝廳的學生說小瑋有事先離開了——當然啦，舞碼被撤換，誰會一臉沒事？她會去哪？潘已經跑了，莫非她知道他的下落？我在她家樓下停住腳步，仰頭張望，暗想她應該不會做傻事……
一個國中女孩推開毛玻璃後的紗門走了出來，匆匆拎起書包，套上布鞋，伸手拿起架上的傘卻又放了回去，她回過頭，古怪地瞥了我一眼。「妳找廖小姐嗎？」
我吃了一驚。「我……剛好經過，你認得我？」
「妳來看過房子不是嗎？」她有些得意地說：「我看見妳前天晚上來找過她，而且再前一天晚上有警察來過，他們向我爸問起廖小姐的事。」她瞇起眼。「還提到了毒品。」
「這樣啊，難怪她最近有些點心神不寧。」我讓表情流露出適當的關切。「我是她同學，公演快到了，她卻沒來練習，老師要我來看看她。」
「那可真不巧，她剛剛出去了——搭公車，不是自己騎車。」
我揚了揚眉。「那妳不會剛好也知道她去哪吧？」
她聳聳肩。「這我就不確定了，我只知道她必定在調查些什麼，和前住戶有關。」她意味深長地望了我一眼。「她回來後或許會告訴妳，不過我自有推論。」
她心中八成已經有一整部長篇懸疑小說的情節了。我立刻止住話題。「好的，謝謝妳——咦，妳現在才要去學校嗎？」
「我的學校就在附近，有時我中午會回來收個包裹——反正有人替我把風啦，上回他偷抽菸時我替他擺脫教官臨檢，他欠我一次——先走了。」
她飛快地跳上腳踏車，轉眼間就消失在巷口，我不禁感到困惑，她彷彿知道我會來……
＊ ＊ ＊
「喂？小瑋，是妳嗎？沒想到妳會打來。」
「我改變心意了，潘，我要毀掉許安琪的演出，我要她成為全世界的笑柄，我不在乎你要怎麼做……你在陳大哥的店對吧？」
「妳怎麼會知道？有人告訴妳？」
「每次有麻煩，你除了陳大哥的店還會去哪？」
他沉默了一下。「行，我等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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